被歲月漂洗的深情 |
|
|
|
六月的風裹著父親節的氣息悄然臨近。這個被定在每年六月第三個周日的節日,總顯得比母親節安靜幾分——朋友圈少了鋪天蓋地的祝福,花店里尋不見專屬的鮮花?;蛟S因著商家的輕描淡寫,或許因著我們面對沉默的父親時那份笨拙,但那些未說出口的深情,始終在血脈里靜靜流淌。 父親瘦得像是被歲月精心裁剪過。三十年來,他的身形始終保持著某種倔強的單薄,像一張被反復漂洗的舊報紙,泛黃起皺卻字跡清晰。我曾以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輪廓,后來才懂得,那是他將血肉都化作了托舉家庭的力量。他的瘦,不是天生的,而是被生活的重擔一點點壓榨出來的。年輕時,他也曾挺拔如松,可隨著我們兄妹的成長、工作的奔波,他的脊背漸漸彎折,像一張被風雨浸透的紙,卻始終不肯破碎。 他那雙暴著青筋的手掌,能修好漏雨的屋檐、吱呀的木門,卻撫不平自己彎折的脊梁。我至今記得,他蹲在院子里修理自行車的樣子,手指沾滿機油,指節粗大得像樹瘤,可動作卻異常靈巧。那時我總蹲在旁邊看,覺得他像魔術師,能讓壞掉的東西重新活過來。可后來我才發現,他修得好家里的每一樣物件,卻修不好自己日漸衰敗的身體。他的膝蓋在雨天會疼,肩膀在冬天會僵硬,可他從不說,只是默默貼上一張膏藥,繼續干活。 童年時趴在他背上看世界的記憶猶新。夏夜的星空下,他背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摟著他的脖子,數著天上的星星。那時覺得他肩頭能撐起整片天空,如今才驚覺,他托起的不過是一盞昏黃的燈火,照亮我走向遠方的路。他的背并不寬厚,甚至有些硌人,可那是我記憶里最安穩的地方。后來我長大了,他再也背不動我,可每次回家,他仍會習慣性地伸手想幫我提行李,仿佛我還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孩子。 最難忘的是那些就著玉米面吞咽的歲月。90年代,白米飯是奢侈品。家里來了客人,母親才會煮一鍋香噴噴的米飯,而我們幾個孩子早就饞得直咽口水。父親總是第一個動筷子,卻只夾一丁點,剩下的全分給我們。他總說:“我就愛吃玉米面,耐餓?!蔽覀冃乓詾檎?,狼吞虎咽地扒著米飯,而他坐在一旁,慢悠悠地嚼著冷掉的玉米糊,眼里帶著滿足。直到多年后,家里條件好了,某天晚飯時,他捧著碗白米飯,突然感嘆了一句:“還是白米飯好吃啊!”那一刻,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,原來他騙了我們那么多年。 自從離家工作,每次歸途都能看見他站在小區門口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,目光追隨著每一輛經過的汽車,生怕錯過我們回來的身影。車流在他渾濁的眼底明明滅滅,直到我的身影出現,那雙眼才突然被點亮。他會快步迎上來,接過行李,嘴里念叨著:“路上累不累?餓不餓?”仿佛我還是那個放學回家的孩子。 臨別時,這個一生剛強的男人會突然手足無措。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叮囑我“好好工作”,而是沉默地往我包里塞水果、零食,甚至偷偷塞一沓皺巴巴的鈔票。轉身的瞬間,我總看見他用長滿老繭的手掌快速抹過眼角。車子啟動時,他站在路邊揮手,身影越來越小,最后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,可我知道,他的目光一直追著車子,直到徹底看不見。 如今高鐵縮短了思念的距離,歲月卻拉長了牽掛。從前電話里總是“別折騰著回來”,現在視頻時總會問“今年春節的票買好了嗎”。父親開始像孩子一樣計算著團聚的日子,甚至會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我愛吃的臘肉、香腸。他的記性不如從前了,有時會重復問同一個問題,可關于我的一切,他卻記得清清楚楚——我愛吃什么、怕冷還是怕熱,甚至小時候的糗事,他都如數家珍。 在這個父親節,愿我們都能讀懂那些藏在皺紋里的告白。父愛或許沒有鮮花的儀式感,但它像老樹根須般深扎土壤,像舊報紙上的鉛字般歷久彌新。當我們在遠方追逐星辰時,別忘了回頭看看——那個用脊梁為我們撐起一片晴空的身影,正在時光里慢慢彎成思念的弧度。趁歲月尚早,趁他未老,多回家看看吧,哪怕只是陪他喝一杯茶,聽他講講那些已經講了無數遍的往事。因為有些愛,一旦錯過,就再也無法彌補。 |
|
|
【打印】 【關閉】 |